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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參二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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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參二須

桑夫人果然雷厲風行,第二日一早,便尋了澤陽鎮上最有名的薛郎中來。

沈妙宜昨夜夢靨,今晨只覺得頭疼欲裂。

薛郎中診脈後,直言她中元虧虛的緊,冷水激發了肺疾,唯恐落下病根兒,提筆便為她開了一劑良方。

桑夫人瞧了一眼藥方,胸中頗為得意。

只因那藥方中所列第一項,藥引子:人參二須。

沈妙宜也瞧見了。

她此時本就是寄人籬下,已經欠下了救命之恩,又怎能繼續勞煩人家為自己花錢買藥。

她雙手撐著床的邊沿,面白如紙,滿目愧疚道:

“桑夫人,阿妙自知,已經欠下了救命之恩,實在無顏繼續勞煩夫人為我舍銀子。”

桑夫人聞言莞爾,將藥方遞給身旁的小廝:

“趕緊按照方子去藥鋪抓藥,莫要耽誤了阿妙姑娘的病情。”

待小廝離開,她坐在床鋪對面的圓凳上,雲淡風輕對著沈妙宜說道:

“無妨,只是二須人參,費不了幾個錢,阿妙姑娘不必介懷。”

她瞧著阿妙的面色較比昨夜好了一些。

“阿妙,我且問你,你可曾婚配?”

沈妙宜聞言楞了一下,倒不是她有意隱瞞,只是實在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:

“我···”

蘇國公府的少夫人,落水之後應該是第一時間聯系家人。

但是她實在不想繼續回到那高門大院裏,整日與婆母相對,繼續扮演那被人厭棄的金絲雀。

桑夫人見她語頓,胸中了然,暗想著嫁過人了更好。

她擺了擺手,安慰似的說道:“無妨,我本就是與你閑話家常,你不願意說,必定是有苦衷。”

沈妙宜見桑夫人如此善解人意,忍不住眼眶發熱,默默垂淚。

卷翹的長睫被淚珠沾濕,楚楚動人的樣子我見猶憐。

桑夫人見狀故作關切的遞上手帕,但心裏早已波瀾不驚。

她年輕時花名之桃,曾是江南水鄉一帶頗負盛名的歌姬,混跡楚館大半生,身世可憐的女子,她見得太多了,若是論可憐,誰又能比得過她?

“阿妙,生死有命,你要看開些。”

昨日聽春夏說眼前這位阿妙是因祖母去世,想不開投河自盡,她瞧著卻不一定,所以今日才來問問清楚。

沈妙宜強忍著胸中的咳意:“多謝夫人關切···咳咳咳。”

桑夫人為她端上一杯熱茶,語氣頗有幾分試探:“如今你醒了,可需遣人去你的夫家傳個話?”

沈妙宜聞言,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頓。

雖然婆母一向不喜她,但是她畢竟是國公府的二少夫人。

如今生死未仆,蘇國公府必定要四處派人尋找。

傳個話,並不是難事,只是,她當真還要回去嗎?

她面露難色,楞住不語。

桑夫人見多識廣,如何猜不到當中緣由,只見她嘴角微微含笑,目光沈著:“若非,夫家待你不好,你不願意回去受苦?”

沈妙宜垂目,盯著床沿,吶吶道:“夫家···”

夫家高門大戶,錦衣玉食,有何不好?只是她實在無福消受。美好的姻緣,只是曇花一現。

桑媽媽坐等她的回答,只見床榻上的她緩緩擡起眸,本該美麗動人的黑眸,此刻卻如同百尺寒冰一般死寂:

“我與夫君恩情已逝,就算回去也只剩日日怨懟。”

沈妙宜特有的清麗聲線,此刻說出的話卻無比決絕:

“此番死裏逃生,我不想再做誰的妻子。”

此番落水,她好似重生一般。

往日裏的她,被婆母挑剔,被家仆慢待,日日枯坐在海棠苑中,垂淚自怨自艾。

那些幸酸苦楚,不是幾頓珍饈,幾身錦繡可以彌補的。

她猶記得當年嫁給蘇祈,是因為愛慕他的才華,他的氣韻。

天真的她以為憑借兩情相悅,就能跨越門第,跨越階級。

但是她錯了。

現實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。

婆母出身名門,是閨閣女子中的翹楚,嫁入國公府多年,持家有道。

自然看不上她這個小門小戶裏出來的兒媳婦。

雖然她如願嫁入國公府,但從衣、食、住、行、方方面面都無法令婆母滿意。

她不會插花,不會品茗,不會詩詞歌賦···

她不會掌家,不會宴客,不會人情往來···

她自知先天不足,渴望倚靠後天補齊,

她央求蘇祈教她水墨丹青,書法臨摹,她日日學著習貼、作詩。

這三年來,幾乎不敢歇息。

可是有些東西,終究是補不齊的。

哪怕她再謹慎小心,再留心琢磨,

還是學不會那內宅裏的彎彎繞繞,人情往來,爾虞我詐。

整個國公府的人都知道。

她不屬於這裏。

好似一顆掉落在珍珠匣子裏的石子。

格格不入,惹人生厭。

半晌後,桑夫人又囑咐了幾句好生休養之類的而話,便腳步從容,姿態得意地離開了後院的小屋。

眼瞧著臘月將過,端月將至。

無論是芙蘇城,亦或是澤陽鎮,街道巷尾都彌漫著蒸熟糯米的清香。

身強力壯的男子手持木槌不停的在石臼裏捶打,頑皮孩童三三倆倆圍坐一團,眼饞地盯著石臼內越發軟糯的年糕,心靈手巧的婦人們將潔白的年糕別成各種形狀:元寶、花草、靈獸···形態各異,令人眼花繚亂。

年關下,四裏八鄉都洋溢著喜悅的氛圍。

然而偌大的蘇國公府上下,卻入沈潭般死寂。

二少夫人落水失蹤,的確是意外。

原本按照國公夫人的意思,是要為她立個衣冠冢,低調發喪的。

但是二少爺蘇祈不願。

“她是我的妻子,我不會如此潦草行事···”蘇祈兩眼烏青,一臉疲態地坐在熏香彌漫的內室間。

望著病榻上的母親,他語氣略有些生硬。

那一夜,一家三口爭吵過後,母親暈厥,父親拂袖而去。

將一個爛攤子留給了他。

他雖然心中氣悶,但也無奈,也許早在多年前他就開始習慣。

父母感情不睦,時常爭吵。

年幼時,每次父母爭執,他都和哥哥一道藏在花園的假山後。

那時哥哥還會安慰他,溫聲對他說:祈兒別怕。

後來他們爭吵的時間越來越長,動靜越來越大,不止寢院裏能聽見,外院也漸漸耳聞。

蘇祈靠著哥哥的手臂,窩在假山背後,呆呆聽著父母的爭吵聲,

幾乎都是因為感情瑣事,二人各執一詞,針鋒相對。

後來,漸漸長大一些。

父母爭執的內容又開始圍繞著他們兄弟倆展開。

蘇祈十分不解,他與哥哥一向兄友弟恭,父母緣何還要吵。

直到有一天,他的兄長,蘇榭突然離家去麓山書院求學。

他才恍惚明白,哪怕是一母同胞的孩子,也會有所偏愛。

那是他第一次覺得,一個家庭,真的會四分五裂。

蘇榭去了麓山書院,從此以後,再逢父母爭吵,他只好孤身一人躲在假山後面。

哪怕寒冬臘月,家丁滿院尋他,他也不想待在屋裏。

某一日他甚至發現,假山後面有一條小路可以爬到高處,坐在一塊褐色的石頭上,視野極好。

不僅可以遠眺萬裏晴空,還可以俯視國公府的各個院落。

蘇祈十分得意自己的這個發現,本想著等下次哥哥歸家來,一定要告訴他。

只是後來,蘇榭歸家的機會越來越少。

蘇祈自認為天資聰穎,絕非他自視甚高。

打小讀書習字對他而言就不是什麽難事。

私塾裏先生教授的文章,他只需看過一遍,便能記住。

經史子集,只要他靜心通讀一遍,便可一字不差的覆述出來。

一開始父母都為他的天賦感到興奮。

不僅如此,蘇祈還十分擅長繪畫,尤其是水墨丹青。

兄長比他年長三歲,一開始,蘇國公親自教授蘇榭繪畫技藝。

大兒子雖然天賦不高,但是勝在勤勉,日日臨摹,畫的倒也不錯。

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,蘇國公叫小兒子一道學習。

才發現,蘇祈頗有繪畫天賦。

名家大師的卷軸,他能學的七八分像,國公夫人貴為太師之女,自然也看得出小兒子天賦秉異。

大喜過望,她有意讓小兒子也一同習畫。

可是蘇國公拒絕了。

二人不免又是一番爭吵。

······

也就是從那一次爭吵過後,蘇榭離家,開始了遠赴麓山的求學之路。

這一住,就在麓山住了七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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